在随机舞蹈的热潮中，年轻人重新找回个体之间的联结。
作者 | 草莓脆
编辑 | 陆一鸣
二次元文化爆改老商场已经成为当下趋势，如果说盘活线下消费的各种"谷子市集"还算令人"不明觉厉"的年轻人爱好，那么当你目光游移，发现在各大商场门口、地下层或广场上随时随地热舞的时尚弄潮儿时，则会感到更加震撼。
当过了而立之年的"老年轻"还在怀念夕阳下的奔跑和逝去的热血青春，真正的后生们中正在流行另一种挥洒青春汗水的潮流运动——随机舞蹈（Random Play Dance）。这种运动仅凭肢体动作就能感染路人，这是他们的地盘，他们就该如此享受快乐。
"随地大小跳"，已经是各大商场周边中不可不品的一环。
年轻人有自己的"广场舞"
随机舞蹈，顾名思义，核心就在于"随机"二字。地点随机、音乐随机、共舞的对象也随机。当熟悉的前奏响起，冲进舞池的人瞬间进入状态，一场流动的派对由此开始。
在社交平台搜索"随机舞蹈"关键词，你可能会得到偶像的随机舞蹈名场面、大学生破冰团建的 Vlog 日常，以及大家司空见惯的大型快闪活动。无一例外的是，这些视频总会有动辄破百万次的播放量和狂热打 call 点赞的评论区。
线上的随机舞蹈挑战花样繁多，而来到线下，席卷周末商场的大大小小的随机舞蹈活动，都有着近似的流程编排。活动主办方会提前选好若干歌曲制定歌单，每首歌从中截取几十秒副歌部分，上一首播放结束后会倒计时 5 秒，再继续播放下一首，直到歌单全部播放完毕。一场随机舞蹈活动完整走下来，一般会持续两三个小时，其中有的还有穿插路演，基本没有休息。
2023 年 1 月 23 日，山东济南。一家商场内，上百名年轻人参与随机舞蹈活动。参与者多为热爱韩国流行音乐组合的粉丝，绝大多数是 00 后。（图 /IC photo）
提到随机舞蹈，就不得不提和它紧密相连的 K-Pop（韩国流行音乐），毕竟随机舞蹈就是从一档韩国综艺中诞生的。
《一周的偶像》是 K-Pop 圈无人不知的重磅级音乐综艺节目，只要是稍微有点声量的韩国偶像组合，都会上这档综艺"刷脸"。为了宣传新歌和展现成员才艺，节目设置了随机舞蹈游戏环节，随机播放该组合的歌曲考验成员的临场反应能力。
成品的节目效果相当不错，偶像们也造就了诸多 killing part（出彩片段）名场面。节目组干脆加大力度贯彻到底，来场 K-Pop 历代歌曲随机大混战。还想在圈内混的爱豆们，都得全力以赴展示舞姿。随机舞蹈从此也算得上是检测偶像们敬业程度的利器，表现好的成员还能进一步圈粉。
（图 /《一周的偶像》）
男团跳女团舞，女团跳男团舞，出道新人团跳历代金曲，入行十几年的大前辈跳时下最流行的舞，大热团跳竞争对手的舞 …… 随机舞蹈也成了《一周的偶像》中最著名的环节之一。
随着 K-Pop 在全球流行，随机舞蹈作为附加玩法也被世界各地的粉丝所接受。不光是亚洲"大本营"，欧美的 K-Pop 粉丝同样活跃在随机舞蹈活动中。在随机舞蹈出海的过程中，随着参与者从偶像变为粉丝，随机舞蹈的侧重点也从单纯的舞蹈技能展示，变成了同好间心照不宣的默契交流。随机舞蹈的流程也逐渐固定下来，出现了专门组织随机舞蹈活动的主办方品牌。
从综艺整活节目变成吸睛的线下活动，随机舞蹈早已从光鲜的爱豆舞台走进了大家的日常生活，还变成了一种"万金油"般的存在。追星粉丝把随机舞蹈当作偶像应援活动，跳舞达人又多了一个展示自我的场合，隔壁健身运动的人们也能跟着节奏伸展四肢，无痛燃脂。
（图 /《爱乐之城》）
随机舞蹈就这么打通了各种隔阂，成功地联结起心怀热爱的年轻人。
当为爱发电变成一门生意
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，紫烨刚筹办完一场商场随机舞蹈活动。这个 95 后女生是 DT 舞蹈工作室东莞校区的主理人，负责工作室的日常运营管理。
"在举办随机舞蹈活动这方面，我们应该是东莞排得上号的舞蹈工作室之一。"据紫烨介绍，从 2021 年到目前为止，他们的工作室一共主办了近 30 场随机舞蹈活动。"从去年开始，随机舞蹈变得更火爆，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。"从商业角度考虑，紫烨觉得随机舞蹈正处于前景爆发期，至少能红相当长一段时间，而且商业化流程也越发规范化。
嗅到随机舞蹈商机的人当然不只专业舞蹈工作室，在举办随机舞蹈活动的商场，隔壁通常都会伴有周末小市集，摊主们会拿出 K-Pop 偶像的专辑、小卡、海报等相关周边商品摆摊售卖。在前期宣传随机舞蹈活动时，紫烨还在群组里见过有粉丝约定好交易时间，在活动当天线下面对面交易。
某种程度上，随机舞蹈本身就是"谷子经济"中的一环。"我们主办方可以通过随机舞蹈活动吸引路人招新，商场需要借助线下活动带旺人流，人多了自然就会促进消费，而因此去学舞的爱好者肯定也会积极参加随机舞蹈，这会成为一个循环。"紫烨说。
而随着随机舞蹈的流行，本来只属于爱好者交流的兴趣活动，也会"倒反天罡"般吸引到偶像本人参加随机舞蹈活动，并且成为很多缺乏舞台机会的小偶像重点关注的表演场地。从客观角度来说，"正主"下场也是一个绝佳的打广告机会，品牌方赞助的随机舞蹈活动也越来越多。
K-Pop 粉丝小茹曾经也是一名随机舞蹈爱好者，最开始接触随机舞蹈是通过大学社团举办的校内的随机舞蹈活动，也曾跟着学姐去校外参与商场的随机舞蹈活动。"一开始的时候，大家都只是单纯地去跳舞。现在的活动增加很多宣传环节，比如邀请嘉宾、组织合照和赞助商介绍，甚至有部分人参加活动就是为了拿奖品，或者是冲着特邀嘉宾来的。"
（图 / 视觉中国）
小茹能够理解在随机舞蹈活动中增加这些比较商业化、广告化的环节的做法，这当然是为了吸引商场里的更多路人，但她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感到一丝"不再那么纯粹了"的失落。但从紫烨这种举办者视角出发，那又是一个全新的解读。
对于商场来说，随机舞蹈最大的作用就是引流，有招揽生意需求的舞蹈工作室也同样如此。而为了保证随机舞蹈的引流效果，参与舞蹈的人数是必须考虑的因素。以东莞为例，市中心的大商场比如万达广场、国贸中心等当然不缺人流，但要去稍远一点的郊区，人流量没那么大，紫烨就得"招兵买马"。
每场随机舞蹈活动举办前，和商场那边确认好时间后，紫烨就会把活动信息发布在群里，号召大家报名参加。DT 舞蹈工作室目前有 3 个交流群，东莞的随机舞蹈圈内人士基本上都在群里。一场活动，紫烨需要招募 20 — 30 名舞者，多的时候甚至需要上百人。
为了确保舞者能力过关，前期招募阶段还需要舞者上传舞蹈视频。"一定不能是对镜拍摄的，因为这样的话你不能确保对方是否熟练，线下并没有镜子可以让你对动作。"紫烨说。有了招募门槛，自然也需要相应的"报酬"。请大家喝奶茶是基本操作，带学员参加随机舞蹈算是"课程额外体验福利"，紫烨还会准备奖品，设置抽奖环节，也会向高水平的专业舞者支付酬劳。
作为从 2019 年就开始策划随机舞蹈活动的主办方，"随机舞蹈中国联盟"创始人喵哥在接受娱理工作室采访时谈及如今的随机舞蹈热潮，时表示市场目前其实还处在非理性阶段。各种主办方层出不穷，有的是舞社，有的是年纪特别小的粉丝个人，在这个过程中，市场难免变得混乱。
在喵哥看来，随机舞蹈市场和各个行业一样，都会经历由混乱到稳定的大浪淘沙阶段，只有专业的团队才会让核心受众持续"买单"。
接着奏乐，接着舞
1979 年，迪克 · 赫伯迪格在《亚文化：风格的意义》中提出，音乐、服装、行话等极具辨识度的风格，以策略性的姿态传达了青年群体的态度。"享受与宣泄"成了青年舞蹈活动的首要目的，流行乐已然成为青年人宣泄情绪的"安全阀"。
随机舞蹈、音乐节、Livehouse 演出等亚文化活动，被视为消费的实践，也是年轻人通过消费建构的"个体选择式的狂欢"。无论是通过线上、线下的各种途径关注随机舞蹈活动，还是实际参与其中，年轻人都能够自由地展示对偶像、歌曲、舞蹈的热爱，并以"热爱"的符号实现群体的联结。
（图 /《舞出我人生》）
"平时在网上（交流）总有莫名其妙的隔阂和疏离感，但在参加随机舞蹈的过程中，人只会专注当下，大家的边界感会变弱很多。"小茹说，她还曾经见过两名是"对家"的同学，但在随机舞蹈时也不会故意跳过对方组合的歌曲，而是颇有默契地一起冲进舞池。
长期以来，舞蹈常被视作宏观的、单向的、舞台式的表演形式。而在随机舞蹈中，没有攀比，也没有比赛性质。舞蹈技术门槛降低，学过舞蹈也好，没有基本功也罢，大家都可以参与其中。"大家都一样"的氛围感和情绪共鸣，就这样轻松实现了。
法国社会学家米歇尔 · 马费索利提出"新部落主义"概念，认为当代社会存在于看似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表面之中，存在于由个人组成的转瞬即逝的小部落之中，存在于它们散发出的感性、温暖、亲密、强烈的生命本能之中。此时此地，重要的不再是"我"，而是抱团取暖、互助共生的"我们"。
学者们认为青年群体所焦虑的并非孤独、死亡等终极问题，也不是传统亚文化研究强调的与阶层、年龄的抗争，而是回答"如何重建个体间的联结、寻找意义与价值"的问题。
紫烨还记得自己初次去舞蹈室学舞的感觉，她发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染力爆棚的"运动"，大家都仿佛同班同学那样，跟着领舞老师一起跳，一起喊，只有单纯的快乐。再后来的故事，就是她选择成为这家舞蹈工作室的主理人。
紫烨组织的随机舞蹈活动。（图 / 由被访者提供）
当情绪价值成为年轻人绕不过的话题，人们会探讨随机舞蹈是否属于情绪经济，究竟能从中深挖多少商业潜力。但有些时候，参与者并不那么在乎，而是直接用身体动作回答一个问题：
你、你和你，你们要跳舞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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